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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八歲的時候，什麼都不知道。

大概不會說出「用我的能力服伺上帝」這樣清楚的話。

一瞬間，很幸福的感覺。

有一次，一個中午，和雨果手牽著手在大賣場清爽的空間閒蕩時，也有一種瞬間感到很快樂的衝動。好像天地間，再也沒有其他掛慮了，可以死而無憾。那是一種「用現在這樣的幸福感服伺了上帝」的感覺。

同樣清楚的感受，比18歲的孩子遲了半個世紀。

我一直怕這一天到來。
我想到這幾年來建立的幸福，我們捨棄早年的芥蒂。在週日相見，就兩人，母，與，子。
也沒有多做什麼，頂多吃些小點心，喝一口啤酒。
啤酒，一杯沁涼啤酒，在一個週日午後。
客廳的電視終日播著NHK節目，很大聲，陪著一個老人。飯桌上一封日人老友來信，遙遠國度的友人，八十歲的老太婆字跡娟秀，內容懇切，那個時代的人啊。
就這樣一天，我可以這樣坐著，看看媽媽桌上的報紙，藉口說是來看報紙的，聽她說話，說話給她聽。想想，日子是這麼小小的快樂。
當那一天終究來到，我將面無血色，無法言語，我將無法以預備好既然該來就把它來吧這樣的心情去面對必須面對的事物，我將會選擇悲痛。
最悲傷的是，我必須在這樣的日子，告訴大家，我有多麼悲傷。
好像有點多餘，但卻又必要。
所以只剩現在這一刻，只有這一刻，我不必告訴人，也看得出來，我們有多幸福。

畫畫，就是思念

不停地畫，就是不停止思念

果果說，昨晚做了一個可怕的夢，他夢見自己變成一隻獨角仙，被青蛙吞進嘴裡。這個夢很值得分析，雖然夢解析不容易，但仍然是是有趣的夢。

逛高島屋百貨，在冷氣充足的大空間裡，父子牽著手慢慢逛逛街，走到琳瑯滿目的內衣部門，果果看到一個招牌印的標示，問說：「什麼是進口內衣，是可以吃的內衣嗎？」
有趣的小孩。

他晚上出現在不同的地方睡覺。只要眼睛張著時便賴在老爸身邊不走，眼睛閉上睡熟後後才被抱回自己的床。早上他提早醒來，張開眼睛看了看天花板，像吸鐵，不知不覺又跑到老爸身邊躺下，擠一擠，身體卷成一團，眼睛張一下，又閉上。
睡姿真像一隻肥滋滋的獨角仙幼蟲，又叫雞母蟲。
可能就在這時刻，他夢見自己變成獨角仙。

喜歡看他他在書店裡翻書，找一個位置，翹起腳低頭專心看著自己喜歡的書。那種自在的來源是，不與人爭，不會搶位置。如果有人搶椅子，他站著遲疑，然後讓椅子被佔走。

這樣也好，在這世界上，繁忙街道的後面，總有安靜的巷弄，不盲目爭奪。世上總有容身之處，而且可能更好。在茂盛大樹的一個角落靜靜吸吮樹皮的獨角仙，總也可以吸到不錯的汁液。

果果坐在開滿小花的草地，小孩看到花草很自然就編織起來，看來，這個春天會有許多很好。

自然界裡，一百顆蝴蝶的卵只有三顆能羽化。每一隻蝴蝶的羽化都是值得讚嘆之事，會讓一個自然愛好者不禁為每一隻蝶羽化成功而拍手。 孩子出生時，像一顆蝴蝶的卵一樣晶瑩惕透，那麼微小，卻那麼燦爛。那燦爛的程度，會把你全身燒光，會讓你想把一切奉獻給他。我們深愛那天真的臉孔，因為那就是我們自己，最真實內在的自己，當孩子出生時，你才發現你有多麼深愛內在真實的自己。
照料蝴蝶，從卵，到幼蟲，到結蛹，十分不容易。想照料蝴蝶的卵，要做的事很多，也很少。 你可以盡量讓牠避開寄生蜂，蜘蛛，螞蟻天敵，可以盡量避開過度溫度，溼度，或任何干擾。可以提供足夠食草，天天觀察，做紀錄，可以的做這麼多。然而，我們做不到的是，你無法成為牠，痛苦而熾烈的羽化過程，你只能觀察，無法取代。 你不是一隻蝴蝶，就像你的兒子是你的摯愛，你願意為他付出一切，但你不是他。 從純白的卵出生，蝴蝶幼蟲躲在葉子背面躲避天敵，然後不停吃，然後蛻皮，一次又一次，蛻皮。有一天，牠選擇一根樹枝開始化蛹，在蛹內，牠的全身細胞溶解，有人形容為蛹內之蝶有如一團細胞的熱湯。上帝的手將牠從一隻幼蟲轉變成蝴蝶。上帝不是非這樣做不可，祂只讓百分之三的蝴蝶羽化。你只有等待，你心焦不已，不停拍打蝶蛹，刺激蝶蛹，只有讓事情更壞。
堂堂小時候，我整天抱著他，抱到很大還在抱，我笑著說，「要抱到什麼時候？」他說，「到死也要抱。」當時還以為是真的。 現在堂堂比我高大，抱不動了。 堂堂小時候，我常常帶他去上班，同事常笑說，「趙子龍背子上班了。」上班到晚上十點多，他常常蜷縮在長沙發裡，我不禁想，為什麼這麼累他要跟來上班？ 半夜回家路上，我們到麥當勞，我們買了漢堡兒童餐，兩人坐在車裡吃。那滋味很好，堂堂完全清醒，而且很高興，好像他一整晚等我下班都在期待這一刻。 我想講的是什麼？ 羽化。
孩子氣的笑容下，堂堂長成一個單純、專注的青年。高三的堂堂英文比我強了，跟師長和同學的溝通的能力比我強。擔任導演，學校都聽他指揮。高三的年紀，他考完托福，將要去田納西唸大學，他十分清楚自己將要全力以赴的目標。 這樣的孩子，是父親心裡對真實自我的熱愛的實現。 可是可是可是， 曾經在蛹裡躲藏很久，偶而扭動幾下讓人心焦的蝴蝶幼蟲，在拍攝了給全校師生看的smiley影片，已經羽化了，『smiley』影片的內容，那主角的困頓，不就是在描寫他自己嗎？ 小學的時候，為了說話課說不出一個字，被老師罰站兩小時，之後每週說話課固定自動罰站。小學老師說「只要你發出一個音就可以坐下，」要是我一定妥協，一定會隨便發出一個音換取坐下，可是堂堂選擇每週自動罰站。 為甚麼不行，不過是簡單發出一個音。那巨大的壓力來自是恐懼還是倔強？ 小學六年級，無論春夏秋冬，他永遠穿著一件黑色外套，再怎麼熱也一樣，頑固的把自己包裹在厚重的夾克裡。有一張他穿著黑外套看著鏡頭的相片，那眼神，一個屬於六年級小孩卻又像是無限蒼老的眼神。他盯著鏡頭，長髮下的一雙眼睛，倔強而無助。 等待的蛹，十分艱辛。 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繼續抱著他。陪伴一個蝶蛹，擠出最大的笑容，陪伴。 文山國中畢業前，被老師通知到學校，「語堂是好孩子，只是，很奇怪，我們不知道他為甚麼要這樣，」女導師說，「學校的閱卷電腦當機，原因是他在專用答案卡上塗鴉。」 她說，「我們一直對他抱著很大的希望，只要努力他可以考上很好的高中，我們都見識過他努力後的成果，只是不明白，他為甚麼會這樣。」 沒有人明白蛹裡究竟出了什麼問題，堂堂小學三年級整天要學生抄靜思語的女老師很有毅力的讓他連續罰站兩學期，沒有人了解，這樣的倔強而無助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用力張著臂膀，眺望著漂浮於半空的孩子，我只能用最大的力氣張開雙臂。曾經和爸爸一起上班，趴在沙發熟睡，回家一起在車內吃漢堡的孩子，現在裹在厚厚的黑外套裡，沒有人知道那蝴蝶的蛹裡出了什麼事，我應該拍打它，搖晃它，催促它，我應該如何？ 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辦法，盡力相陪。我只有一個信念，堂堂比我棒。像我這麼容易妥協的人都可以混成這樣了，他的固執會讓他找到自己的機會。 其實不久前，堂堂在第一次托福模擬考筆試考得很好。可是語音問答卻零分，考試單位還以為是他按錯了回答按鈕，其實是他仍不敢出聲。 壓力只能昇華，不會消失。 可是當一個人，當他有強烈的信念和目標時，他克服了。他考完托福，考完SAT，問清楚了田納西南方大學所需的一切條件，帶著學校和家人的祝福，這個大孩子就要去美國了。看來十分簡單，常聽很多蝴蝶觀察者照抱怨說才一下不注意，往往蝴蝶就羽化了。 以下是高三的堂堂拍攝的影片，片名『smiley』，導演/ keny lee ( http://www.im.tv/vlog/vlog.asp?Memid=1175732）
可是那不注意的一瞬間也可能屬於百分之九十七的失敗。我看著堂堂的臉孔，一個十七歲的高中男孩，經過那些不順遂的小學和國中階段，在無意中找到他合適的地點，找到他的食草，找到他的樹枝，找到他很願意羽化的環境，然後他就慢慢從蛹裡掙脫出來，並且以一部小小的短片誠實面對曾經使自己如此難以承受的壓力。 生命如此艱辛，卻又如此豐碩。

堂堂，你比爸爸棒一千倍。 看著你在十七歲拍攝的smiley影片，看著你在餐桌上沉默而愉快的笑容。說真的，我一點都不擔心，照料你太容易了，爸爸只要盡力讓自己好好活著就夠了。堂堂的羽化，堂堂的飛翔，堂堂和爸爸的宿命，就寫在那沉默而愉快的笑容裡。

幾年後，我跟堂站在同一地點。 孩子比我高了，堂，你比我高了。 那時你背著小行李，跟著蒙特梭利園女老師後走來走去， 現在， 你要獨自在田納西的大學， 這一晃，多少年， 太，真太讚了，活著看到這一天。 如果說，部落格是一個人在世界的中心吶喊的荒地，我在這塊有堂堂的一小塊地面上，竟覺得無比幸福。 堂小時候第一天上幼稚園，第一天很不習慣，可是園裡有好吃的點心， 回家問他還想不想上幼稚園，他的眼睛亮亮的，就像後來選TAPA那樣的神情， 喔，只要有好吃的點心，可是也不能這麼說，因為吃完點心還有一陣子才放學， 於是他吃完點心就把行李打包好，靜靜地，很有耐心地，坐在門口，等人來接。 這就是堂堂---晶瑩透徹的心眼。 很高興認識你，堂堂。

這張圖把班上所有人都放上去了。 他拿給我看的時候，我盡力認出幾個人，竟然都說中。 看來我對這個班的生態還算有把握，或是說，我跟雨果的默契夠吧。 這張圖裡有包子，就是以前的老師，她很受歡迎，能力強，一副不在乎的表情，這樣的老師會把學生帶到一種奇特的狀態，反正就是很受懷念。 圖裡有班上的暴力份子，鍾暴（正在揍人那個），有好朋友，跳宇（這個好猜，就是跳起來的那個），油爆了的（很胖那個），---還有自畫像，唉呀，u果，不就是那個長滿鬍子，自稱七十一歲的老頭，嘴裡喊著人生呀人生那個，嗯，還有誰呢，黃老師在那裡？（戴眼鏡那個嗎？），還有就是在窗外看到這一景象的隔壁班同學---